《倩女幽魂》大概是六年級與七年級頭段班共有回憶。李不才還在國小流鼻水，每隔一段時間便要直奔錄影帶出租店，找《倩女幽魂》新作。對小鬼頭來說，本系列的看點當然是燕赤霞(午馬)的「天地無極、乾坤借法」、一葉知秋(張學友)的「Money Money Home、風火雷電霹」，以及姥姥的舌頭、普渡慈航(劉洵)的靠北歌聲。但隨年紀漸長，看點終於轉回當年讓我很無感的聶小倩與寧采臣，「人間無情鬼有情」的世界。在張國榮與黃霑逝世、王祖賢退隱的今日，重看此片又多了點唏噓。
《倩女幽魂》不只票房得意，文化影響同樣深刻。從前神怪片是剛性、男性體裁；如《殭屍先生》系列、《鬼打鬼》系列，看點都在九叔、張大膽等男角驅鬼逐妖。再偏一點，便是劉鎮偉(菩提老祖)的笑鬧鬼片。《倩女幽魂》橫空出世後，女性/女鬼為主的神怪片方為風潮：後續跟風之作有《畫魂》、《菩提幽魂》(張敏超正！)、《千年女妖》、《捉鬼合家歡2》等作。這些跟風之作有好有壞，但講起女鬼仍是小倩姊姊豔冠群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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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張國榮是李不才最喜歡的華人演員。本片的寧采臣臭俗辣兼臭酸樣， 很難聯想到《東邪西毒》的歐陽鋒、《白髮魔女傳》的 |
一部好電影可以創造出一個經典角色，如《英雄本色》的小馬哥。一部更好的電影可以創造出兩個經典角色，如《新龍門客棧》的金鑲玉、周淮安。《倩女幽魂》的恐怖之處，在一次創造了數個經典角色：膽小軟弱卻為愛向前衝的窮書生寧采臣、淒美哀怨偶爾小俏皮的女鬼聶小倩、憤世嫉俗外冷內熱的道士燕赤霞、長舌婦的化身半男半女的姥姥。續集發少女花癡的傅月池(李嘉欣超正！)、一葉知秋、左千戶(李子雄)、普渡慈航、白雲大師(劉洵)、小和尚十方(梁朝偉)、盜版燕赤霞(張學友)，雖不若首作出彩，一樣各有風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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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午馬飾演的燕赤霞，討厭人也無法喜歡鬼，其實連自己也討厭。身為道士卻幫 好鬼打壞鬼，為「人間無情鬼有情」做了最佳旁注。 |
令人訝異的是，本片導演為知名武術指導程小東。作為武術指導，程小東自然沒話說－拍李連杰、成龍、甄子丹等打仔拍得好不是難事，程小東厲害在跟許多大明星合作，一樣能完美掌控，讓大明星演得大俠客打起來不會軟手軟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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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低角度平移鏡頭飛沙走石多人舞劍」。上面來自程小東指導的四部片，高手不妨猜猜(答案見本頁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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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小東的經典鏡頭大概可以分為幾項：一招「低角度平移鏡頭飛沙走石多人舞劍」可以當作作者簽名，其他還有「動作焦點快速剪輯(敵劍砍劈特寫、接主角表情、接主角跳躍的腳、接主角凌空動作)」、「人物空中自體旋轉」等。如果說袁和平、劉家良講究的是硬橋硬馬、對招拆招的陽剛之美，程小東開創的是武打的「意境」：對打的不只是「人」與「招式」，「比武」的「及物」換為「不及物」的「比舞」。攝影背景同樣重要：滾滾黃沙也好、古剎廢墟也好，都要烘托出宏大格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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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程小東在鏡頭的配置上可以說極盡耍弄之本事：大量使用斜角度與低角度取鏡 |
說回《倩女幽魂》，程小東執導令人訝異，但看到「徐克監製」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。江湖有言：「徐克監製，必屬佳作。」徐克對華人電影的貢獻，我一直認為可與好萊塢的喬治盧卡斯(George Lucas)做對比：兩人同樣著重技術與體裁的突破(註：《新蜀山劍俠》為第一部引進好萊塢特效的港產電影，亦自行實驗多項特技，超支超時皆為當時罕見；為拍攝《星際大戰》，盧卡斯成立Industrial Light & Magic，是好萊塢第一個專業特效團隊、亦為特效霸主)，是業界的領先者。不知道是不是玩特效玩到走火入魔，兩者在「人」的塑造上始終單薄，劇情深度遠弱於影像創意。奇妙的是，這項弱點，在徐克監製與其他導演合作中補足，收正正得正之效：如《妖獸都市》(李嘉欣超正！)、《新龍門客棧》、《笑傲江湖》、《新仙鶴神針》、《黑俠》等。但徐克「監製挾持導演」的不良紀錄也頗多，許多名作最後讓人記得的不是導演，反倒是監製人(一撮陰毛篡位長成頭毛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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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倩女幽魂2－人間道》比第一集出現更多特效、特殊化妝、 大型爆破，明顯看到徐克介入的影子。 |
徐克乞丐趕廟公的行徑，大概不會其他導演喜歡合作的對象。唯獨程小東是個例外：徐克狂放的想像力，配合程小東的意境武打相得益彰。兩人合作的《倩女幽魂》、《新龍門客棧》、《笑傲江湖》部部經典。用比喻來說，硬橋硬馬的功夫片，如邵氏出品、袁和平、劉家良之作，是金庸風格：有「武」有「俠」，人物正大光明，講義說信，動作招式是「及物」的拆招，用雷老虎的話說，是「已得湖人以德服人」。程小東與徐克的走的是古龍風格：古龍罕有武學招數描寫，一句「小李飛刀，例不虛發」便打完收工。簡言之，古龍武打的魅力，不在「打」，在「意境」：角色在時勢寫惡、詭計奇情中，依憑自身的人格特質與心境所展出的武學風格(見文末註解)。徐、程二人繼承古龍江湖的奇情與意境武學，動作設計是「不及物」劍舞。可說兩人的風格是武俠片的浪漫主義－「情意」先於「俠義」、「創意」先於「傳統」。
如同所有的港產片，自1993年台灣不再限制外語片進口量，港片頓失主要市場，質量銳減，部分類型影片亦成絕響。1997年香港回歸後，更是一帖奪命藥，港片的黃金時代也正式終結，徐、程二人的浪漫江湖也在此淡出。
徐克與程小東的的江湖，張力來自任性張狂，來自自由奔放，來自「以小博大」的自尊。兩人創作的俠客，可以為國家民族、可以為天下蒼生，但總不失為一個江湖人，不會拿著又粗又黑的亢龍戟強逼武后為國為民。江湖人的國族情懷，應如黃飛鴻送國旗，兩岸相望，各自守護。若世道不濟，也應如令狐沖、燕赤霞覓地歸隱。「俠之大者」的魅力，是大國崛起的魅力，「俠之小者」的魅力，是曾經的東方之珠、自由主義城市的魅力。
結束本篇文章前，放首張國榮演唱的《倩女幽魂》。《倩女幽魂》系列的配樂曲曲經典，黃霑的《道道道》、張學友的《人間道》、葉蒨文的《黎明不要來》、以及題畫詩「十里平湖霜滿天」、女鬼出場的「哈啊～啊啊啊啊」，各曲皆能契合影片氛圍，甚至作為破題、解題之用。但張國榮一曲《倩女幽魂》仍是我私心最愛。緬懷張國榮，緬懷黃霑，緬懷自由主義的香港電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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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古龍筆下角色與其武學的對應如下：小李飛刀有去無回，必傷人命，正如李尋歡對愛情的誤判，決絕、無可逆反。也因此，小李飛刀的魅力不再於「例不虛發」，而是李尋歡在出招前，總多有留戀，營造懸念。陸小鳳熱愛生命不喜傷人，他的絕藝靈犀一指只為化解干戈，不為傷人。《歡樂英雄》的郭大路亦為很出色的範例：拜師皆庸手，卻能自去糟粕，顯現這個人粗中帶細，強而有力～
◎哪個人說黃飛鴻的武打是寫實的，凌空踢七腳給我看
◎謎底：左上為《倩女幽魂》、右上為《新龍門客棧》、左下為《鹿鼎記》、右 下為《威龍闖天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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